人类长期接触的低剂量电离辐射来源于天然的本底辐射，以及各种人类活动造成的辐射照射，如核工业、核燃料及反应堆；医用X射线透视、放射性核素使用及对肿瘤的放射治疗；工业部门的各种加速器、射线发生器等。这些从事放射工作并已了解与职业辐射防护有关的权利和任务的人员称为放射工作人员，是低剂量电离辐射长期受照的主要群体。

造血系统是对辐射高度敏感的系统之一，其外周血淋巴细胞染色体畸变(chromosomal aberrations, CAs)可以直接反映染色体损伤，是目前评价低剂量慢性照射所致放射工作人员辐射损伤的细胞遗传学主要指标。外周血淋巴细胞CAs作为生物剂量估算的“金标准”已被广泛应用，尤其双着丝粒体+着丝粒环因具有较低的本底值和较高的辐射特异性，能对放射生物剂量进行准确估算^[1-3]。本文旨在结合国内外学者对不同地区、工种、年龄、工龄和不同接触剂量的放射工作人员外周血淋巴细胞CAs的大量调查研究，对近年来该领域的研究现状进行综述。

DNA是电离辐射的关键靶标，机体受到一定剂量电离辐射照射可导致大量DNA损伤，如单链断裂、双链断裂、碱基损伤和DNA—蛋白交联，导致染色体畸变。按照暴露时细胞所处的时期以及染色体断裂重接的方式，染色体畸变可分为两类：染色体型畸变和染色单体型畸变。染色体型畸变包括易位(t)、倒位(inv)、缺失(del)在内的稳定性畸变和双着丝粒体(dic)、着丝粒环(r)、无着丝粒断片(ace)等非稳定性畸变。由于外周血淋巴细胞一般处于细胞间期状态，因此受照后出现的畸变类型主要为染色体型畸变。染色单体型畸变多被外界物理、化学、生物等多种因素诱发，且与受照剂量没有直接相关关系，一般不作为评价电离辐射损伤的观察指标^[4]。

国际放射防护委员会(ICRP)建议放射工作者接触电离辐射5年内的平均有效剂量不得超过每年20 mSv，任何一年的有效剂量不得超过50 mSv^[5]。但国外大多数研究表明，即使在接触该剂量限值范围内的放射工作人员，其外周血淋巴细胞CAs率仍明显高于正常人群^[6-8]。Santovito等^[7]对意大利长期低剂量暴露的核工业工作人员的细胞遗传学指标分析中显示，与非射线接触者相比，大多数放射工作人员是发生CAs的高频个体，提示长期低剂量电离辐射可增加CAs率。Tawn和Whitehouse^[8]发现，与累积剂量＜50 mSv的人群相比，累积剂量> 500 mSv的职业暴露人群中观察到的t、dic率明显增高，且t率有随年龄的增加而增高的趋势，但dic率未见此趋势。同时，有部分研究者针对核电站工作人员开展了一系列细胞遗传学分析工作，如Gricien等^[9]对立陶宛伊格纳利纳核电站的放射工作人员的遗传学指标进行分析，发现与对照组相比，辐射暴露组的ace、dic和总染色体型畸变率均明显升高；Hristova等^[10]报道了保加利亚核电站的放射工作人员“dic+r”和ace率显著高于对照组。还有学者对医疗行业放射工作人员CAs进行研究，发现不同放射工种间CAs率存在差异，其中以从事介入治疗的放射工作人员CAs率最高^[11-13]。如Saberi等^[11]报道，医疗单位中从事血管造影的放射工作人员体内观察到的CAs率显著高于从事放疗和CT扫描的工作人员；Zakeri和Hirobe^[12]的研究显示，医疗机构中放射工作人员的dic、ace率明显高于对照组，且心内科介入医生具有更高的CAs率。

上述报道大多是利用常规核型技术分析非稳定性CAs的变化，而近年来一些学者利用荧光原位杂交(FISH)技术分析核工业工作人员的外周血淋巴细胞t率，显示t率随累积剂量的不断增加而升高^{[10, 14-16]}，而且有学者认为与dic率相比，t率是评价低剂量职业性辐射暴露遗传效应更有用的生物标志物^[10]。Sotnik等^[14-15]利用FISH和mFISH对Mayaka核电站工作人员进行生物剂量回顾性研究，显示在辐射暴露数年或数十年后，t率仍是可靠的低剂量辐射暴露的生物剂量计。Tawn等^[16]采用FISH技术分析职业性外暴露的英国Sellafield核设施工作人员外周血淋巴细胞t率，发现剔除年龄等混杂因素后辐射剂量与t率呈明显正相关，认为该指标在辐射流行病研究慢性职业暴露回顾性剂量重建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

总之，国外放射工作人员CAs率明显高于正常人群，且与累积辐射剂量存在正相关。在医疗行业中，以从事介入放射学的工作人员CAs率最高，主要畸变类型是ace、dic和t，这可能与介入放射学采用X射线荧光透视引导，需工作人员长时间、近距离操作，且无菌条件下操作难以形成固定的防护等因素有关，因此其受照的累积剂量显著高于其他工种的放射工作人员。此外，国外的研究对象主要集中于从事工业探伤及在核工厂、核电站等工作的放射工作人员，对于从事医疗行业的放射工作者研究报道比较少。

国内学者也对核电站、放射性厂矿等的工作人员CAs进行了一系列研究。例如，李小亮等^[17]对江西省某铀矿146名工人进行外周血淋巴细胞CAs分析，发现矿工组人群的染色体型总畸变率高于对照组，且调整混杂因素后“dic+r”率明显高于对照组。戴宏等^[18]的研究显示，188名核电站工作人员的染色单体畸变率有随年龄增加的趋势，而dic+r率和ace率与累积剂量呈明显正相关；谢国强等^[19]报道，油田测井工作人员各类型CAs率均高于健康成人，且中子人均年剂量当量＞0.20 mSv组的油田测井工作人员“dic+r”率最高。

随着电离辐射广泛应用于我国医疗行业，接触医疗射线的工作人员逐年增加，使得医疗照射成为人类活动所致辐射有效剂量和集体剂量的主要贡献者，医疗机构的放射工作者成为低剂量职业性照射的主要受照群体。因此，与国外研究有所不同，国内的研究聚焦于电离辐射对医疗行业放射工作人员所造成的细胞遗传学效应。大多数研究表明，医疗行业放射工作人员的CAs率、染色体异常率和CAs检出率均高于正常人群，且随累积剂量和工龄的增加有升高趋势^[20-24]。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进一步关注不同工种放射工作人员间的CAs差异，而从事心脏病学、血管造影和荧光引导介入工作的医生则成为研究者关注的主要对象。调查显示，介入放射学工作者通常接受的年辐射剂量在数个~数十mSv，工作5年，累积剂量可达100 mSv，相比传统X射线工作人员要高几倍到几十倍^[25-27]。国内部分文献报道介入放射工作人员的外周血淋巴细胞CAs率、染色体异常率、CAs检出率均高于影像科、放疗科等其他放射工种的工作人员^[28-32]。

值得关注的是，国内学者所报道的畸变类型大多为dic、ace等非稳定性畸变，而对t等稳定性畸变的研究较少。但在早年，国内的少数既往研究采用FISH技术分析了放射工作人员的外周血淋巴细胞t率。如2003年，李进等^[33]应用G显带和FISH技术分析了医用诊断X射线工作者外周血淋巴细胞的t率，显示t率明显高于对照组，t率随着放射工龄的增加而升高，且两种方法重建的剂量基本一致；2007年，刘双梅等^[34]利用FISH技术对介入放射工作人员t率的分析中得到类似结果。近年来国内学者利用常规核型分析技术探讨放射工作人员外周血淋巴细胞CAs变化的报道很多，但分析t率的却鲜见报道，且观察到的t率较低(0.01%~0.02%)，均在国内文献报道的正常参考值范围内，亦未观察到放射工龄和年剂量或累积剂量对t率的影响^{[22, 32]}。这可能与常规核型分析中t畸变不易识别，需要经验较为丰富的专业技术人员，以及目前FISH技术所用试剂、设备价格昂贵未能得到广泛应用等因素有关。

此外，国内学者在对辐射所致细胞遗传学效应的研究方面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如多数文献报道的外周血淋巴细胞染色体畸变分析只提供了总的CAs率，并未对不同染色体型结构畸变类型(dic、r、ace、t等)的出现频率进行分类评估^{[20-21, 28-31]}，也未对不同工种放射工作人员出现的主要染色体畸变类型进行统计；多数研究者未说明其在进行外周血淋巴细胞CAs分析时所采用的检测与评价方法^{[20, 22, 29, 31]}，即使有评价方法，评价标准也不一致^{[21, 23-24, 30, 35]}。如有文献虽引用了GBZ/T 248-2014《放射工作人员职业健康检查外周血淋巴细胞染色体畸变检测与评价》标准^[36]，但与该标准推荐的ace率>3%，dic、r、t率≥1%为异常不一致^{[24, 30, 35]}；部分文献将染色单体型畸变计入总畸变，可能会对结果的准确性和有效性产生影响^[37]；t作为电离辐射诱发的标志性染色体畸变类型，并未得到研究者的重视，其发生率很少被统计。与国外文献不同，国内报道CAs率与照射剂量间量效关系的文献较少，这可能与放射工作人员个人剂量监测水平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有关。目前各省市的放射工作人员个人剂量监测报告显示，放射工作人员平均年有效剂量呈逐年降低趋势，有些甚至远低于国家标准规定的个人剂量限值，但总染色体畸变率仍处于较高水平^{[25-27, 30]}。肖新广等^[38]报道，2010—2014年河南省部分介入放射学工作人员个人剂量监测结果显示，绝大部分介入工作人员的年有效剂量处于较低水平，年有效剂量＞1 mSv的人员比例为15.4%，远低于内蒙古71.1%的比例^[26]。剂量低的原因是部分医疗机构个人剂量计佩戴率较低，个别医疗机构未将个人剂量计及时发放给放射工作人员；此外，少数放射工作者防护意识淡薄或认为佩戴个人剂量计影响手术操作，在进行介入手术时拒绝佩戴个人剂量计，这将导致严重低估介入工作者的受照剂量^[38]。因此，进一步提升放射工作人员个人剂量监测水平，并探讨累积受照剂量与CAs率(特别是t率)间的量效关系将是今后放射工作人员健康监护关注的重点。

综上所述，大量证据表明，外周血淋巴细胞CAs分析是评价辐射所致放射工作人员遗传学效应的可靠方法。dic和t率对于评价放射工作人员辐射损伤十分敏感，dic被广泛应用于核辐射事故后的个人辐射剂量估算，但该畸变类型是不稳定的，随着照后时间的延长dic率逐渐降低。而t作为稳定的染色体畸变在辐射暴露后可以长时间(若干年甚至数十年)存在于受照者体内，且频率基本保持稳定，因此能有效地用于回顾性生物剂量估算及辐射流行病学研究^{[10, 14-16]}，但因其在常规核型分析中不易识别，国内大多数研究者对t的关注较少。其次，不同地区、不同国家相关实验室提供的CAs率不尽相同，不同工种的放射工作人员CAs率也有所差异，可能是因为存在混杂因素或不同地区、不同工种放射工作人员受照剂量和受照规律不同。同时，国内各地区不同实验室在进行外周血淋巴细胞CAs分析时所采用的检测与评价方法不一致，导致各实验室给出的CAs异常率千差万别，没有很好的可比性。针对该问题，国家相关部门有必要进一步加大放射工作人员染色体畸变检测与评价标准的宣贯力度，并定期组织相关人员培训，规范操作程序和评价方法，进一步提升国内放射工作人员体检外周血淋巴细胞CAs分析的检测水平，使检查结果更加真实可靠，也使不同实验室间的检测结果更具可比性。

此外，相关流行病学研究显示，CAs还与各种疾病(尤其是肿瘤)之间存在联系。高CAs率可预测远期癌症的发生^[39-41]，包括电离辐射标志性染色体畸变在内的CAs率越高，个体未来发生癌症的风险越高^[39]。这提示外周血淋巴细胞CAs率可能成为预测健康个体未来癌症发生风险的生物标志，且由于CAs率与累积辐射剂量存在明显正相关关系，而放射工作人员，尤其是从事介入治疗的工作人员作为长期低剂量电离辐射的主要受照群体，发生高CAs率甚至远期癌症的风险不容忽视。因此，在尚未发现新的低剂量电离辐射诱发的特异性生物标志物之前，应继续开展放射工作人员外周血淋巴细胞CAs的分析，尤其要关注介入作业人群的染色体畸变类型，如dic和t等的发生率，进一步分析其与放射工龄和累积受照剂量的关系等，将会为放射工作人员制定合理的、可行的、有针对性的辐射防护和低剂量电离辐射致癌机制等研究积累资料，具有重要的科学意义和实用价值。